道德,放之四海皆有人谈,但唯独中国人爱之深切。虽然道德没有实体,但并不妨碍人们对道德的看重,比之黄金珠宝,锋芒不让,比之毒蛇猛兽,凶狠不减。所以这道德,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玩得好的那就是黄金珠宝,一个不慎,玩差了,那就是毒蛇猛兽,怠慢不得,不可忽视。嵇康(魏晋)曾言:“金玉满堂莫收,古人安此尘丑。独以道德为友,故能延期不朽。”想必,道德肯定有着金玉难以相比的地方。关于这点,管仲(春秋)倒是向我们给出了答案:“道德当身,不以物惑。”
“不以物惑”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有相似切合点,是对道德直指人心本质的一种解释。陶行知说得可能更加通俗些:“因为道德是做人的根本。根本一坏,纵然使你有一些学问和本领,也无甚用处。”不难而知,道德代表一个人的本质,守正道德,则风清气正,就像元结《自箴》所述:“汝若全德,必忠必直,汝若全行,必方必正。”反之,就成了中国谚语里的:“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自然,我们提到道德,也没那么玄乎,没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奥秘与神奇,没有“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艰难与实践,没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超然与境界。事实上,我们一般也不讲究个多么道德,点到为止就差不多了,要是哪个蒙着眼的一股脑地做过头,最多就给封个道德模范,立于社会给人共赏就成了。这就好似大家观看马戏团的表演,表演得绝的,我们还得鼓个掌呼个声迎合下才对。
近些年,把道德当做什么真理标杆去践行人生价值的人少了,老爱拿道德成全自己口舌之快或者给自己立个牌坊的却多了,结果不道德的人越来越多,道德的人越来越少,好不奇怪!这也体现了道德的另一面,是其自人类社会结构确立以来,便伴随的坏毛病,我们用道德的功能去约束人们形成好习惯的时候,我们又何尝不是在保持一种坏习惯呢?“如果良好的习惯是一种道德资本,那么,在同样的程度上,坏习惯就是道德上的无法偿清的债务了。”乌申斯基的这句话就十分切合这种情况。
马克吐温也说过:“道德心的功能是叫人区别好坏,让人们随心所欲地挑选一样来做。可是从这里他可以得到些什么好处呢?他不断地挑选,而十有八九他倒宁可挑选坏的。世界上不应该有什么坏事情;没有了道德心,就不会再有什么坏事情。然而人是那么一种不懂道德的动物,他们没法看到:应是因为有了道德心,他们才落到生物的最底层去。谁具有了它,谁就堕落。”在他看来,拥有道德心并不是一件好事。放到中国的社会环境里,拥有道德心的我们在经常做着一些看似道德的不道德之事,如怀揣着嫉恶如仇的心人肉搜索我们眼中的“恶人”,以社会集体的力量迫使一些人精神崩溃,或是为了所谓的“道德”,我们对一些行了不道德之事的人,极尽侮辱和谩骂。可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就提出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思想,几千年过去了,我们还是吃不透这句话,着实有些可悲。
其实,在平常人(社会群体中的大多数)眼里,从来不将道德当作奢侈品,至少市井小民成天都要拿出遛一遛的:“瞧,你这菜卖得那么贵,有没有道德啊?”、“你这破自行车挡到我了,真没道德!”、“这钱包是我先捡到的,你说拿走就拿走,还讲不讲道德了啊?”、“嗨!哥们,我只是随地吐了个口痰,你居然尿了一地,你比我没道德哈!”、“我就是要打你了,谁叫你插队,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道德!”……道德就是一个随处可见,随时可以拿出来一比较的标准,论一个人好不好,直接看他有没有道德就好了。就跟去商场买物件一样,你这吆喝得再厉害毕竟也得让我们买账,那才是成功,我们一旦买账了,管他是物有所值还是物超所值,那就都是道德的了,因为我们愿意这么认为。
道德对人的约束,要根据他所属社会阶层的不同而有所变化。阳光照耀各地情况不同,于是产生了我们赞叹不止的四季。同样,道德也使社会义务与每人的等级地位相吻合。——巴尔扎克
道德对于我们,没有欲得不得的苦涩,对于忧国忧民之辈,道德还就真沦为少数人的专属了,至少在关键时刻有时候能够发出声音,敢于发出声音的,多属文人。这个“多属”自然还是属于“少数”,笔者也并不否认,这部分人还确实比一般人多些道德之心,就是讲过了,容易让人抗拒。暂不说发的声音对否,但这的确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一群没有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穷酸文人居然跳出来,要为比他们还好上不少的“劳苦大众”维护正义,也是挺喜感的一件事情,我是部分支持的。
“文人”(那部分被我所支持的文人)自然是个雅号了,所以本就入了大众俗流的“道德”就不能俗了,也意味着大众眼里的道德和文人眼里的道德,有时候恰恰就不在一个思维线上。这也使得在道德层面出现了两种阶级的存在,传统道德派与世俗道德派。
传统道德派是个人主义者,他们怀揣一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赤子之心,追逐大道大德,一生抱着“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志愿,所要的是一种气节,更是一种容纳天下的胸怀,身上带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壮,这些人最讲究的就是体面,更讲究身为国民的责任。他们是像章炳麟一样认为“道德衰亡,诚亡国灭种之根基”的人。这些人心里是苦的,是涩的,是容易被理解却很难被接受的人物,尤其是在和平年代,他们更是知己难求,成了异类。因此,他们虽然是为了公、为了义,但他们却是个人主义者,因为他们只是一些人,他们信仰的是社会少数人阶级的道德,郁郁不得志者不乏多数。
世俗道德派是集体主义者,还是要用平庸(平庸不是无用)这个词汇更加形象,家常里短是最重要的,他们关心切身的利益。多是以自己为道德制高点出发,去批评别人的不是,这也和动不动就老爱拿道德这捆绳去绑架国民的伪文人一样,都是小道,体现的便是小德。做不到杜文澜《古谣谚》中所载“厚者不毁人以自益也,仁者不危人以要名”的“仁厚”。可是小道小德恰恰还就是我们生活里维系的基本单位,肯定是有其被认可的价值。比如以这种道德为基础建立的约定俗成就是大部分人的共识,满足了大部分人的需要,自然能够促进社会大部分的安全稳定,虽也有些聒噪之音,却并不打紧。
无聊,对于道德家来说是一个严重的问题,因为人类的罪过半数以上都是源于对它的恐惧。——罗素
中国人应该都是道德家,为了不无聊,我们总爱在道德方面多说说的,也可能是为了达到亚里士多德说的“遵照道德准则生活就是幸福的生活”这一境界,我们总是乐此不疲地把道德的标准挂在嘴边。不经想起这么一个趣事,一天老王约了比自己年轻的领导吴总去餐厅吃饭,但他们两个人却在门口堵了半天,不为别的,就为“谁先进门”卡住了。
老王:“您是领导,自然是您先请,不然就是我这个做下属做得不到位的了。”领导一听,也是那么个道理,毕竟在单位谁不是都要听自己的,说罢就要迈步进去了。“那人怎么能这样,旁边那人明明都是他长辈的年纪,居然还‘抢先’一步进去,都不让他先行,真不道德!”吴总听到这旁人议论,顿感羞愧,忙说:“还是您先进吧!您是公司的老员工,是我父亲的老下属,说起来还是我的长辈。我要是长幼不分,以后也是没脸见人的。”老王听到吴总这么一说,也是挺感动的,既然领导都发话了,他也就准备先进去了。“咦!那不是老王嘛,他旁边那个不是吴总嘛,怎么他居然要吴总让他一让,自个儿先进门去?真是尊卑不分,要是这样的员工在我单位,早就给‘送走’了!”听到这,老王刚要迈进去的脚又从空中收回来了。不过在他们身后的几个顾客不乐意了:“你们两堵门口好一会了,到底是进还是不进,没看我们还准备就餐的吗?!”……
大家都在谈道德,既是把道德当做了攻击的武器,又是把道德当做了“至善”的瑰宝,可谓是“无道德不欢”。无论到了哪,道德这东西都是会冒出身影来窜一窜的,有时在我们眼前就是昙花一现,有时给人的印象就是铁树开花,不提稀不稀罕、够不够深度,大体都是美丽的,只不过这种美丽的“道德”也愈发俗气了。有人说是接地气,可能就是这地气不太干净的缘故,谈道德,总觉时常能谈出个胡说之味来。
马克吐温说过一段好玩的话,倒是十分应这趣事的景:“我认为,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有道德,虽然我不喜欢问。我知道我有。但我宁可天天教别人道德,而不愿自己实践道德。‘把道德交给别人去吧’,这是我的座右铭。把道德送完了。你就永远用不着了。”罗曼·罗兰用讽刺的态度也表达过相似的观点:“人们宣扬的一切道德家庭的道德,社会的道德,只有失掉了利己主义才是美好的,只有在为了过分人道的亲爱者——好儿女或好配偶——而牺牲了自己神圣的思想时才是美好的!”
“集体的习惯,其力量更大于个人的习惯。因此如果有一个有良好道德风气的社会环境,是最有利于培训好的社会公民的。”培根的这句话不错,可是问题来了,就像“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句被人百用不厌的话,如果集体的习惯代表的并不是真正的道德,那该怎么办呢?就像我前面讲到的那个趣事,这样的道德标准真的有趣吗?
“道德常常能填补智慧的缺陷,而智慧却远填补不了道德的缺陷。”但丁这么曾经这么说过,如果他活在当下的中国,肯定不会这么说的。因为就目前的社会现状而言,“道德”难以填补我们智慧的缺陷,反而是智慧填补了我们“道德”的缺陷。大多数人不是出于对道德的认同去坚持道德,反而是为了避免法律的惩罚和害怕公众的愤怒情绪这样的目的去遵守道德,这样的道德只不过是为社会盖上了良心的表面,内容却是空的。雪莱说过:“道德的最大秘密就是爱;或者说,就是逾越我们自己的本性,而溶于旁人的思想、行为或人格中存在的美。”这或许才是我们追求的那个道德本质,其实只要以金缨编著的《格言联璧·持躬》所提“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君子所以慎独”为准,中国人的道德之风或许可以更为纯粹。
(未来网专栏作家 周成洋)